《血脈》觀後感： There was a time when we were innocent

筆者自己非常喜歡 NETFLIX 的大部分原創作品，從 House of Cards、Daredevil、Jessica Jones、Luke Cage、Iron Fist，到 Stranger Things、Sense 8、3%，以及所有能在該平台上觀賞的作品，不少經典電影如 Fight Club，許多影集中的翹楚作品如 Breaking Bad、House M.D，筆者從而獲得許多視覺的享受以及不同文化的衝擊，從虛構故事反照出人生某些無法經歷、那些已經注定不會發生的事件。

 血脈 （Bloodline）的故事發生於佛羅里達礁島群，發生在經營濱海旅館的雷本（Rayburn）家族的生活；當長年未回家的長子 Danny 為了慶祝父母的結婚四十五週年慶回家時，卻為周遭的人事物帶來意料之外的麻煩。過往的悲劇、現在的威脅、未來的危機陸續浮現，Danny 誓言報復，讓那個害他受苦受難的家庭，感受他至今經歷的一切痛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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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較於奇幻、偵探、醫師、英雄等類型的影集，Bloodline 以「劇情」見長，以黑暗驚悚為主調，家族故事為主線，參雜走私與毒品犯罪、證據調查、濱海風光、政治鬥爭、法庭的針鋒相對等元素，加深故事厚度，深刻的人物情感弧線描繪、人物間的對白和強烈劇情張力，使得該劇因而飽滿，令人滿意、令人悲傷、令人拍案叫絕、令人不寒而慄。當觀眾明知故事的發展與角色的秘密，卻都願意冷眼觀看著所有人隱瞞，為了各自的目的勾心鬥角，因為我們想知道，這個故事會怎麼發展，過程的曲折又是如何懾人，我們想知道我們喜愛的、憎恨的、為之著迷的角色的命運終局是什麼。

為了捍衛家庭，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，你又能為此做到何等程度，尤其你被牽扯其中時?你願意扭曲真相、讓無辜者入獄、不惜殺人，只為了維護家族的和諧?人性的黑暗，足以超越對鬼神的恐懼；多處鋪陳的緊湊懸疑，使得觀眾得以一窺礁島群最隱微的暗處。

下文為劇情簡介和分析，含部分劇透，請讀者諸君自行斟酌!

Bloodline 這齣 NETFLIX 原創作品在台灣的關注度不高，比起其他經典或更知名的作品。它講述雷本家族的故事，過往的秘密使得大哥 Danny 不被家人歡迎，從而衍生出的事件。透過平實的節奏與旁白，手足四人與其他腳色的互動，揭櫫過去發生的悲劇，以及這個秘密如何影響每個人物的命運。

這齣美劇個人給予相當高的評價，佛羅里達風光，角色間展露的不似人性，而是深處的暴戾之氣、獸性的一面；越到第二季後半段劇情，心情越加沈重，為了不讓謊言被戳破，必須撒更多的謊、盡一切可能維護雷本家族，並付出更多代價，直到季末才發現自己無力承擔。

而三週前上架的第三季，基本上是把第二季結尾—那個非常糟糕、難堪、破碎的場景做個了斷，並讓劇情本身，導向更不可回復的悲劇，墮落罪惡與悔恨的深淵。

第二季除了添入政治色彩，彼此制衡的利害籌碼，更回朔雷本家族大哥 Danny 的過去，引入異常危險且不可測的人物；過往那起意外，以及 Danny 的鬼魅，持續影響家族每個成員；過往那個強大、團結的雷本家族，僅存猜忌與憤恨。

第三季開頭無縫銜接第二季的震撼結尾，Kevin 打死 Marco Diaz 的悲劇，Meg 因自責、愧對死去的舊情人 Marco 而離開故鄉、逃避家族，John 一如以往再次承擔他不願面對的責任、那些由他決定的大小事，這些人事物再度架構出精彩、懸疑的黑暗故事。

第三季中心明顯從死去的雷本（Rayburn）家族長子 Danny 的死亡，轉至 Marco 之死的調查，連帶影響雷本家族的聲望。家族某些成員不得不接觸居心叵測的故人，揣測背後的意圖。更加焦慮、承擔更多壓力的 John，成為新手父親、一心捍衛家庭的 Kevin，以及家族母親 Sally 總算出手，關鍵時刻以真假難辨卻又讓陪審團信服的發言，捍衛家庭成員的安危，然而，使無辜者須面臨數十年的牢獄之災……

曾經有影評質疑當初故事規劃原有五至六季，卻被 NETFLIX 砍成三季，我私心以為：三季故事其實剛好，因為故事再推演下去，當 Danny 事件落幕，勢必要推出新故事、新人物，但雷本家族成員的過去、相關人物的回憶片段其實已差不多，好好收尾這個伏筆越埋越多的龐然家族悲劇，是更好的做法。

John 落水意外之後，第九集穿插三段怪異的夢境，John 在其中目睹不同人的死亡，過去、現在與未來交雜在一起，可看出編劇企圖構築 John 的內心世界，以及各種平行可能，但對於觀眾來說卻是格外超現實與不必要，沒能為大結局做好鋪路準備，算是全劇較有爭議的一段。

最終集，John 對母親 Saily 長年來的憤怒、由謊言架構的人生終於爆發：「妳根本不懂……什麼是家人！」所有知道、參與雷本家族黑暗秘辛的人一一死去（不論是謀殺或意外或自殺或病死），謊言終究石沈，如果即將被拍賣的雷本民宿，將在十年內被高漲的海水淹沒，一文不值。

危險的古巴人最終反被 Kevin 制衡，家族成員各自帶著不同的救贖與放下，Danny 當年的復仇讓家庭分崩離析、經歷一切痛苦的苦難終於結束。相較 Breaking Bad 的悲壯結局，Bloodline 的收尾則讓所有人付出代價，也讓所有人重新思考「家庭」的意義，

至於那些致命、骯髒的謊言呢？都不再重要了。

作品本身利用多個回溯片段，讓觀眾得以一一撥開迷霧，明白雷本家族當年的悲劇，手足間的嫌隙、至親間的笑裡藏刀與各自算計，各自背負的罪業、過往有過恩仇的人物隨著劇情起伏，在適當時機給予看似順遂、有望擺脫困境的雷本家族，更沉重的一擊，將他們一次次拖入暗黑的深淵之中。

數年前，家族母親 Sally 和父親 Robert 發生爭執，甚至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家、拋棄子女。卻恰巧被年幼的妹妹Sarah撞見；大哥 Danny 為了帶 Sarah 出海散心，不顧二哥 John 的阻攔，執意帶她出海；然而，這卻是悲劇的發生，Sarah 為了撿拾一條小海馬項鍊，手卻卡在岩縫中，最後不幸溺斃，Danny 無力挽救，返家後卻被家人視為殺人兇手，被 Robert 痛毆導致重傷，Sally 為了捍衛家族明生，要求 John 等手足對警方串供說謊，表明 Danny 是因為車禍才受傷。家人的自私，使得 Danny 變得沉鬱、遠離家園，也被妹妹死亡的鬼魅纏繞，困在悲憤、自責以及對家人報復的仇恨之中。

這起事件，卻也痛苦地影響 John 和 Sally 兩人，始終對 Danny 懷著一份歉意，比起家族另兩位成員—Kevin 和 Meg，他們懷有更深的罪惡感，總是希望彌補 Danny 什麼：John 不惜丟掉警探的工作，欺騙檢察官、事先走漏辦案訊息給Danny、運走大批Danny自旅館走私出去的毒品；Sally 盡可能讓 Danny 擁有 Robert 的遺產分配權，安排 Danny 的妻子 Evangeline 和兒子 Nolan 能常住雷本旅館，補償多年來對母子倆的虧欠，並試著透過 Evangeline 和 Nolan 的敘述，理解她那從不被家人理解的兒子，以及他走上黑暗之路的原因……

隨著故事情節迭起，雷本家族與其他人物的心境出現諸多轉折，這些扣人心弦的轉折，有些令人嘆息，有些令人憤慨，有些令人難堪；但不得不說，這些層層堆疊的衝突—不論是角色內在或外在的衝突(與其他角色間的衝突)，再再凸顯角色性格的立體與多面性，將行事動機和戲劇情境緊密相扣，進而呈現出多樣的互動可能，使得我們在衝突必然發生的當下，不斷地問著自己：「你在想什麼？有什麼感覺？我們對彼此做了什麼？」這三大主題句，於 Bloodline 中無時不刻，都在挑動觀眾的情緒與思考。

關於Danny Rayburn

作為家族最應承擔責任的大哥，卻因為年少時的悲劇而被家族放逐；本質上是好人的他，卻不斷被外在環境施予壓力，家族成員對他的無情使他處境更加艱難。從搶劫案即可看出，他只想要見好就收，卻被逼得犯下更大罪刑；為了賺錢養活 Evangeline 和 Nolan，尤其父母當年更逼迫 Evangeline 墮胎，他不得不選擇販毒賺取更高收入—只因為家人仍不把他當作「家人」，即使他多麼願意留下來，在民宿中工作，卻只拿得到最低的薪資。

在 John 的介入後，Danny 惹上黑白兩道的麻煩，然而，Danny 的邪性甫現。在這齣劇中，沒有好人、壞人的區別，只有在每個情節與性格衝突的關頭，體現角色們如何抉擇，光明與黑暗的內在如何纏鬥；Danny 矢志復仇，將他數十年來經歷的苦難，還諸他的家人，帶給他們痛苦與絕望，逼迫他們成為和自己一樣的惡人，犯下相同罪刑，逼迫 John 等人屈服於他的冷笑，並說出那無力的問句：” When is this gonna end? “

Danny 完全了解如何掌握人心的黑暗面，他了解 Sally 的懊悔，一再消費母親對自己的維護，直到說出自己有多麼憎恨她，才令 Sally 心碎；發現 Meg 的出軌，進而逼迫、誘使 Meg 先行向未婚夫 Marco 自白，卻以來後續一連串的愛恨情仇，扭曲的情感使得悲劇發生的事實，變得難以承受；洞察 Kevin 有多麼脆弱、多麼衝動，故意遺留毒品，讓面臨財務窘困的 Kevin 別無選擇的地惹上麻煩；知道 John 會不惜一切地保護他，並在某個關鍵時刻，殺死自己（指 Danny），索性讓罪惡的烏雲廣散於佛羅里達的藍天之下，讓死亡成為險棋，使得 John 被迫在真相被發掘出來之前，不擇手段地維護自己和家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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綜觀全劇，Danny 是唯一的勝利者，即使死去、也能遺留更多麻煩給家人，讓 Nolan 和 Evangeline、犯罪搭檔 Ozzy Delvecchio 的現身，攪亂看似一切恢復原狀的和局。在 Danny 的制肘下，故事中沒有事情是可以完美地、如預期般地掌控；混亂成為常態，只因為 Danny 要他的家人為他背負的磨難贖罪。

關於John Rayburn

作為全劇主角，John 是雷本家族的第二個兒子，也是實際上負打理家人生活、協助解決各種問題、替代本該負責的 Danny 的、身為大哥與家族長兄的責任。從第一季開始，他就全心全意為家人著想，願意為了家人赴湯蹈火、維持和諧與家族名譽。儘管 Danny 屢屢惹麻煩，身為鎮上刑警的他，卻總是設法暗中替 Danny 解決麻煩，而這點且也成為 Danny 死後留給他人以要脅 John 的把柄，逼得 John 必須不擇手段地捍衛這些他掩飾 Danny 犯罪證據、可能使家族飯店經營生意崩毀的秘密。

越至劇情後期，越可看出 John 能不擇手段到什麼程度，為了謊言而編出更多謊言，轉移調查案的方向，讓母親相信自己才是好兒子，一切都是為了 Danny 才做出這些事；運用己身權責，讓無辜者—得知可怕真相的 Eric O’Bannon 堂堂背負罪責，扭曲為謀殺 Marco 的兇手，淪為被迫接受三十年的刑期的代罪羔羊。為了一勞永逸讓他的刑警搭檔 Marco Diaz 不再調查 Danny 的謀殺案，接受狡猾的商人 Roy Gilbert 的金錢援助，競選門羅郡警長，企圖壓下整起調查；隱匿真相，也為了保護家人，卻又不好說出真相與原因，和妻女屢次爭執，甚至在他們眼中漸漸成為殘暴的怪物。

扣人心弦、第一季尾聲溺死 Danny 的那幕，真相被揭露、逼得 John 不得不考慮永遠離開小礁島的第二季季尾，怪異、輪迴不斷的第三季尾聲之夢境，再再凸顯 John 心中的恐懼、對於 Danny 的厭惡與歉然，對胞妹 Sara 於往日發生之悲劇的自責，困於捍衛公義與保護家人之間，那些爭扎、矛盾與覺悟，正義的警察如何成為全劇最令人畏懼的惡人，如何被 Danny 牽制而走上同樣的黑暗之路。

或許不如經典美劇 Breaking Bad 的寫實與震懾，但飾演 John 的 Kyle Chandler，完美詮釋這個角色本身，人性深黯和光明的一面。甚至，我們不得不思考：John 的所作所為究竟為了誰?為了家人，還是為了自己?是盡可能發洩情緒、讓所有罪刑歸咎給 Danny，還是單純滿足自己的慾謀和想像?

在第一季第十一集— John 殺死 Danny 的前夕，Danny 穿著正式服裝，詢問家族成員衣服是否好看，John、Kevin 和 Meg 等人都默然不語，在這樣尷尬而怪異的氛圍中，足夠見家族等人的勾心鬥角，彼此懷著不同想法，在滯悶的沉重裡，暗示 Kevin 和 Meg 又為何願意掩飾 John 的兇殺罪證，甚至默許 John 的作為。

一切都環環相扣，因果之間有了完足的解釋。儘管結局說不上讓人滿意（事實上，第三季最後兩集的 IMDb 評分是全劇最低靡的），有許多事情沒有解釋清楚，劇情轉折也出乎異常地順遂，最具威脅的 Robert Rayburn 和 Ozzy Delvecchio，前者病死，後者自殺（而且原因不明）。當 John 試圖向競選對手暨現任警長 Aguirre 自首，後者卻以為他因為一連串的事件導致心智疲累而胡言亂語，要他多休息、短時間別再處理公事，並表示將退出競選，宣告辭職，留給錯愕的 John 一個得來全不費工夫、令觀眾同樣啞然的勝利。

「血脈（Bloodline）」本身或許代表「傳承」的真諦，戲份不多、在第一季便因中風逝世的家族老爸 Robert Rayburn，傳承給子女的潛水與捕魚精神，母親 Sally 一再地撒謊—不論是對家人、外人還是自己，對 Danny 和其妻兒斷絕關係的殘酷，再再影響每個家族成員做出抉擇的動機。不論是拙劣惡質或是家族傳統，它們都被繼承下去，像是血脈一般，牽引故事核心，將情感元素和劇情波動流向戲劇的四肢百骸。

「我們不是壞人，我們只是做了壞事」這句話不斷出現，似乎不斷暗示：為了家庭，你願意作出什麼、犧牲什麼？也許，「家庭」只是藉口、只是罪惡感的解脫，你不過是為了自己，如同Walter White 在 Breaking Bad 最後一集 Felina 的告解："I did it for me. I liked it. I was good at it. And… I was really… I was alive."

註：所有圖片均來自 Blodline 的 IMDb 頁面。